童心识马，记一段法国马术学校的启梦之旅

一想到诺曼底的蓝天白云，忍不住打开电脑想要记下上个月在那里的各种故事。

Lisieux，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若是网上搜索这个单词，几乎没有任何中文的答案。其实 Lisieux 是当地知名的旅游胜地，位于法国下诺曼底大区卡尔瓦多斯省，以牧业、旅游业为主，马术无可厚非的成为了那里人们最爱的运动和休闲。

今年 8 月，是我第二次带着中国的孩子们去到 Lisieux 的 Firfol 马术学校进修。飞机离开中国掠过西伯利亚上空时，我还在回忆去年在法国骑着马进山露营的场景。

记得那一路，是种有各种庄稼的乡间小道， 还有汽车穿行的公路、小桥流水的村庄。马儿要淌过小溪、钻入密林，大队人马骑行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卸下鞍具后，马儿们自由地闻着草香远去，而我们则搭起帐篷，燃起篝火，席地而坐，年轻的老师们抱着吉他、吹奏起横笛，我们又唱又跳直至深夜，裹着睡袋枕着星空、银河入眠……

跟国内的俱乐部不同的是，这里的老师和助教大多是女性，别说调马、教学，就连马房工作和修蹄钉掌也不在话下。同住一段时间后，发现她们自由自在的“马术生活方式”尤其令人羡慕，她们大多住在 Lisieux 市中心或不远的郊区，开着小巧的两厢雷诺或标志轿车通勤，后备箱必然塞满了各种马具。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9点到学校开始工作，傍晚6点准时下班回家，简直比办公室白领的作息还有规律。来自各地的助教很多都还是学生，16、7岁的她们在这里半工半读，晚上会带着所有住校的孩子们一起做各种游戏。北部的天黑得很晚，直到10点半最后一丝晚霞消失在天际，大家才意犹未尽，慢吞吞地爬上各自的小床。

学校夏季的马术表演，是老师们展露才能的绝佳平台，每逢7、8月，大家会共同编排一出主题话剧形式的马术表演。当幕布缓缓合上，当头顶的聚光灯亮起之后，完全看不出这表演的舞台就是我们每天训练的圆形调教圈。故事通常富有法兰西的浪漫主义，同时也有教育意义，比如：有一个非常爱马的公主，因无法忍受她的王国只会暴力地对待马，离家出走一路寻寻觅觅，在遇到各色有趣的人马之后，终于找到了真正爱马的部落，并与部落的王子相爱，两人协力改变了人们对马的态度和方式。

年轻的女孩们化上妆，披上戏服，瞬间变身成话剧中的各种角色，有的是林中女巫，站在两匹马背上纵情奔驰；有的是供奉马儿为神的野蛮人，她们有一匹会“跳舞”的小 pony；还有的是可以一边做着悬空瑜伽缎带舞，一边让马儿绕着缎带走出图形的精灵……一个名叫Helene的姑娘每每出场便会赢得最热烈的掌声，她一开始扮演的是王国典礼上骑马跃过火线的骑兵，后来化身同时调驯让两匹马做出不同动作的部落女神，最后竟然还在故事高潮的火焰庆典上和几位男老师一起表演火链、喷火！

编排话剧、布置舞台、彩排表演、悬空瑜伽、杂技喷火……原来这儿的马术老师们业余时间玩的是这些，她们还有什么不会呀！我在去之前专程看过北京的 Cavalia 舞马表演，感觉这小小圆场之中青春飞扬的表演并不亚于前者。这大概就形成了我对诺曼底人的第一印象：他们热情、乐观、活力四射，不管是生活在都市或乡村，都是那么纯天然的样子，不爱穿鞋爱赤脚奔跑，始终享受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

大多数人的马术第一课，都是从上马开始，而在这里，我们的第一课是去马房，学会给马带上笼头。带我们的老师 Fiona 是本地人，20 岁的她已经是专业的马背体操教练了，她告诉我们：不想成为一个调教师的马工不是好骑手。第一天，她会教你简单的备马流程，第二天开始，你就得自己在鞍具房找到合适的马鞍、水勒，自己刷马、抠蹄、备马。一切靠自己，小小的挑战却也难倒了不少骑马多年的同学。

人马关系课并不是直接以马作为练习对象，Fiona 要求我们必须先体会马的感觉，两人一组，其中一人扮演马，另一人扮演骑手，动作练熟了才能有资格与真的马儿合作。

接下来是牵行课，看似简单，只要按照要求让马前进、停止、移动前躯、后躯即可。可还没迈步呢，Fiona 就微笑说 stop 了，她演示给我们，前进不是拉扯牵马绳，而是分四步：1. 提升你的能量 (up your energy)，为了让马感觉到你的前进气势；2. 握有牵马绳的手指向要去的地方；3. 迈开腿，因为马会注意你的腿甚至去模仿；4. 如果马不动，用鞭子轻轻向后点一下提示它。前三步要一气呵成，后一步作为辅助，长此练习，只要你一提气抬手，马儿就能无缰伴随。

觉得自己及格了？还有各种小游戏等着，测试你和马的默契程度。骑手要牵马通过几根地杆组成的“迷宫”，快步跳上土坡再从矮墙上蹦下来，走过跷跷板似的平衡木，最后和马一起跨越一个巨大的横木。最终完成这些的那一刻，只想搂着马儿使劲儿给它挠挠脖子和后背。是的，这里从来没人会去拍打马作为鼓励，尊重马的天性的示好方式，是给它挠挠！

孩子们往往是学得最快的，她们还会特意给马腿上长长的距毛后面多抓挠一下，惹得马儿都撅着嘴表示舒服。Romain 是学校少见的男老师，不要被帅气的外表欺骗，幺蛾子最多的就是他啦。Romian 有一个测试马儿对学生的“挠挠”是否满意的妙招：他会弯下腰把自己的一头卷卷毛送到马鼻子下面，“马儿都会礼尚往来的”，他说，“要是马不给我挠头，就说明你在偷懒啦！”

难度最大的一课是让马适应鞭子，无论是在马的身体两侧挥舞、拍打鞭子，还是站在马的前面或身后挥动鞭子，马要纹丝不动，并且表情镇定，才算通过。Fiona 说，想要做到这样，第一步，就是用鞭子头给马挠挠肩膀、脖子，让它明白，这不是一个应该害怕的东西。

Isabella 是来自北京的学生，在国内，她每周都要去俱乐部骑马，她说，原来对待马的方式可以如此不同，有些人用鞭子让马害怕，一动鞭子就是告诉马：赶紧做动作，否则要挨打。而不用鞭子打马，是让马懂得，这个长长的东西，我用它碰你，表示你该做动作了。恐吓教育生权威，规则教育生尊重，这是一个 12 岁孩子的体会。在法国，学习人马关系和骑乘一样，达到一定等级的学生可以获得法国马协颁发的证书。校长 Laure 解释道，这个证书的字面意思更贴近于“马的教育学”，就是由人教育马，如何与人相处，如何与人交流。想要学会这些， 必须先了解马，学习人与马的交流方式。

户外骑乘作为每天的必修课，是所有人（也是所有马）最期待的。Fiona 听说我们在国内没有试过无鞍骑乘，决定带我们出去“撒撒野”。就这样，不备马鞍，我们把马骑到了乡间小路上，遇到的车辆会主动让行，人们会轻轻挥手向我们致意，连人家里的小狗也跑到院子里好奇地看着我们。一路上，在老师的指导下，还尝试了侧着骑、倒着骑……在国内可不敢，只能说这里的马实在是太淡定了，哪怕你在它背上翻个筋斗，它也老老实实的，丝毫不为所动。

说实话，这几年见过的“疯马”很多，突然来到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马场，看到每一匹马都是那么乖，没有咬人踢人的恶癖，没有不耐烦的踢门刨地声，心里只有四个大字：不可思议。难道说它们都经过了特别的训练？走到户外也能这么稳定，小狗叫、兔子跳，就连擦身而过一辆车也不感惊讶！

后来才发现其中奥秘——学校所有的马，每天工作结束 6点多就撒出去放牧了，直到早上 9 点才会收回到马房来。马儿和伙伴们在夜里可以随意走动、吃草、撒欢、打闹、休息，白天“上班”时当然状态良好，哪里还会体力过剩导致精神亢奋。记得有位开马场的朋友跟我说，放牧的马经常打架，容易受伤，所以最好牵遛或者每天放进遛马机走一段，省事儿也踏实。

我跟老师们探讨这个问题时，她们都觉得这担心太多余，马儿打架受点伤很正常的，不放牧岂不是“因噎废食”？每天收马回来，偶尔能看到有一两匹马挂着新伤，或是被树枝划的，或是被别的马咬的，也不碍事，擦擦药，继续上课。马是很皮实的大动物，互相打闹也知道轻重，小伤几天就好了，若是重一些，再请兽医来诊视。但是只有这样，才是马本来的样子，它们需要群体，更需要在群体里逐渐找到自己的位置，它们在打闹中寻找亲密伙伴，懂得分寸和退让。

马就像小朋友一样，你会为了怕孩子受伤，而把他们一个个禁锢在小屋里，只能在大人的陪同下接触社会吗？Fiona 反问我时，我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们或许没有特殊的调马技能，真正重要的是，对自然和动物的理解和尊重。就像我们离开的前一天，再次骑马来到那片平静的山坡，放马归山。所有的马将在这里度过至少 3 周的假 期，Cecile 打 趣 说， 这正是它们和我们共同的梦，不是美国梦“Yes, we can! ”，而是法国梦“Yes, weekend ！”

说起诺曼底的海边，你的印象会是充满历史感的黄金海滩、鬼斧神工的象鼻山，还是令人神往的圣米歇尔山？若是没有来到过 Deauville 的海边，或许我也很难抽离出旁观者的身份去体会当地人对自然的感受。

每周，学校都会组织去海边骑乘，Fiona特别提醒我们要多带一条马裤和一双袜子。还能有多大浪？我们很不以为然。清晨6点，天还未亮，将马牵上运马车后，我们驱车40分钟终于到了Deauville——这个据说是整个诺曼底公认的最适合骑马的海滩。

Deauville 海滩旁有一个专门装卸马匹的区域，停车时好几只小野兔被惊得四散逃去，海鸥在头上叫个不停，似乎在欢迎游客们的到来。附近还停放了很多小型运马车，最小的只能装进一两匹马，看得出不少人都是专程来这里骑马的。老师根据骑乘经验给学生们分成三组，只有最有经验的小骑手才能享受在海滩上自由奔驰的感觉，否则只能快步和慢步。当各组孩子们有条不紊地卸马、备鞍时，十多匹剃掉鬃毛的高头大马从海边的方向踏步而来，但其中只有三匹马有人骑着。一问，原来是附近马球场的骑手结伴带马去海里游泳，放松完后正往家走呢。

绕过一排小房子，海滩终于印入眼帘，一个三角形标志立在一旁，上面骑手和马的剪影示意这片海滩是允许骑马进入的。在国内常常看到很多人也爱去海边骑马，却忽视了海滩的倾斜度对马的影响。坡度大的海滩上沿着海岸线骑行，马会有一脚高一脚低的感觉，慢步还好，跑步时真的很伤马。而 Deauville 的海滩非常平缓，几乎察觉不到有倾斜，海岸线宽广且略向内凹，面积广阔，足够马儿奔跑的同时又有能一定的限制，加上交通便利和美丽的自然景色，真不愧是爱马人的天堂。

不出所料，尽管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海滩上却早已被各路人马占领。有一群同样是老师带着孩子们来骑马玩的，远远便能听见欢笑声和踢嗒踢嗒的马蹄声 ；接着几辆单驾马车快速奔袭而过，在沙滩上留下了一排排整齐的蹄际线；两只小狗跟着一对情侣，看着他们骑着马的背影悠闲地向浪花走去，往海里去；盘着头发的女孩有着小麦色的肌肤，她身着浅灰色背带的防水工装裤，驾着马车踏着层层的海浪……

在 Deauville 如天空之镜一般的海滩上骑马，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抛下一切烦心事儿吧！让海浪浸湿身体，让海风拂过头发，哼着小曲儿，与马儿一起在海水中徜徉，只有此时才真正能体会到诺曼底人的慵懒，C’est la vie ！

Frifol 作为一所因马背体操和人马关系而在诺曼底当地闻名的学校，必然有自己的特色课程。孩子们要在蹦床上练习平衡和节奏，在鞍马上熟悉新学的动作，之后才攀上马背开始练习真正的马背体操。马背体操的鞍具与骑乘用的马具不同，可以说根本没有马鞍和缰绳。Irish cob 是教学常用的马种，肩高一般不超过 140cm，因为有冷血马的血统，被毛很厚，性格温顺，养得又肥又壮，从后面看，屁股都快接近桃子的形状了。

穿上软底舞蹈鞋，戴好头盔，爬上宽阔的马背，放松和感受是贯穿每节课的重点。

所有用作马背体操的Irish cob马都接受过学校的专门调训，在调教圈里，每一匹马头几乎是挨着前一匹马的屁股走。它们全部听从老师的口令和鞭子的指挥，只需一换鞭子，它们就会顺从地变换方向；一声口哨，所有的马都会停下，慢慢走向调教圈中心立定站好。我一直以为它们的调教需要长时间，直到马房主管Cecile告诉我，她们平均用一周的时间就可以调出一匹稳定的马背体操教学马。一周？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说，最困难的时候，是用了三个月。那是一匹特别能闹的马，与别的马一起就很爱打架，所以训练期比其它马要长。我想，大概是因为它们从小就在学习如何与人相处，所以只需要短短几天，就能理解和适应新的工作。

马背体操听起来是非常危险的运动，实际上和国内流行的场地障碍和盛装舞步一样，都是 FEI（国际马术联合会）所管辖的七大项马术运动之一。虽然平常训练所在的调教圈四周有包裹着厚厚的软垫“沙发”围着，每节课之前在鞍马上也都练过了新的动作，但是当你在马背上试着解锁新姿势时仍然会感到心脏砰砰得快要跳出来。从慢步、快步到跑步，从尝试在马背上侧坐、倒坐，再到借助绳索跪在马屁股上，直到放开绳索，站在快步的马背上，其实我们只用了短短的几天时间。期间，Fiona 还跟“城会玩”的 Romian 学了一招，让我们蒙上眼睛在马背上感受跑步，之后两个人面对面骑马，互相还要玩拍手游戏。

这样的马背体操课，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嘛！需要的不止是技术，更突破了心理的恐惧和障碍。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越来越好的马背平衡上，或许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马感吧！

买！买！买！

虽然Lisieux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遭到破坏，但仍有不少景点值得参观。为纪念圣女德莱斯而建立的教堂Basilica of Sainte-Thérèse de Lisieux是法国最大的教堂建筑之一，可容纳4000人。参观完大教堂，到了市区，最忍不住的当是购物的冲动，不是为了香水、红酒那些奢侈品，而是直奔主题——马具店。

一周之内我们就光顾了3、4家马具店，品类繁多，加之欧元最近汇率也不高，于是眼看着钱包“日渐消瘦”下去。

超长的四排货架上，摆满了人用的骑乘装备和各类马具，头盔、手套、鞍具、马零食、马蹄护理、小礼品等应有尽有，还分各年龄段儿童和成人用品区。你以为这是某一个专业的马具店吗？非也非也，这里是一个叫Decathlon的地方——国内知名的运动专卖超市迪卡侬——其中的马术用品专区。去过国内迪卡侬的人都知道，马术用品不过只占某一个小货架的小角落，还经常货品不全、断码。

需求决定了市场，不得不感叹当地马术运动的风靡程度！硅胶半皮马裤、带着闪钻的头盔真心好看又实惠，完全控制不住洪荒之力的我们买了好多装备，我甚至还背了一整套调马工具回来。还买到一种简直是神器的调教索扣，它是和调教索配套使用，方便连接衔铁的左右两个环，以后打圈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扣错衔铁啦！

前两个月马场又迎来了两匹小驹子，满身奶香味儿的它们名字也相当符合法兰西的诗情画意：像奶牛的那匹叫银河，奶油色的叫星空。每次中午和傍晚休息的时候，都忍不住跑到牧场边看看它们。它们和马妈妈一样，一点都不怕人，每当你给它们挠痒痒时，它就会友好地用鼻子蹭蹭你的身体。有一次星空正在吃奶，吧唧吧唧的声音可大了，我连忙拿出手机来拍。它吃完了扭头发现我，鼻子冲着镜头凑过来，没想到就在此时它突然打了个奶嗝，噗得一声喷了我一脸新鲜马奶“面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它歪歪头看着我，竟然还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淘气极了。

一个月的行程结束，我们即将踏上归国的旅途。要启程的前一天，晚霞格外绚丽多彩，我和孩子们结伴去跟星空和银河道别。仿佛心有灵犀般，我们刚靠近牧场的围栏，星空和银河就朝我们缓缓而来。它们的妈妈正在远处吃草，要知道小马驹很少会离开妈妈左右，难道它们也感觉到了我们即将分别？再一次拿出它俩最爱的小零食“马薄荷”，再一次揉揉它们毛茸茸的鬃毛吧！孩子们和小马一一道别后，Alexis 仍然不愿离开，她和星空久久地对视着，空气中流动着浓浓的不舍和留恋。再见了！朋克头的小家伙，来年，你还是这样甜甜的奶油色吗？我会一直想你，你也一定要记得——这双黑色的眼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