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马品种保种艰难，历经雪灾与大旱，他从未放弃

斯琴巴特尔，来自白音锡勒牧场嘎松乌拉分场，他手下有150多匹锡林郭勒马，这样的体量，在当地的养殖繁育牧户中是数一数二的。

初见斯琴巴特尔，他脸庞黝黑，高大壮硕，完完全全一副蒙古族大汉的样子，除了没穿蒙古长袍。他穿了一件黑色短袖，脸上表情自在随意，就像草原上无拘无束的马儿一样。“走，去我家，我开车在前面带着你们。”就这样，我们被他的热情引领，跟他上了路。一路坑坑洼洼的土坡路，路上除了我们两辆车，只有广袤的草原和山丘作伴。在一片汽车扬起的尘土中，我们终于踏入了斯琴巴特尔的家门。草原上邻里之间的距离约在半小时以上车程，因此无垠草原上目能所及之处，只有他家这方小院。平房里养着狗、鸡，院内养着牛，草原上马群奔驰。

说到采访，斯琴巴特尔特意换了一身蒙古长袍，带我们去找他的马。我们在一片泥泞的土地前停了下来。“我的马群原来是国有锡林郭勒核心马群，属于锡林郭勒三十一团十连。后来私有化，我的父亲买了一部分马。之前国有的核心马队位置就在这儿”，他指着面前的泥泞说，“这就是过去的老马点。20世纪60年代，马队在这里打了日本技术的深水井，开始了马匹的繁育、改良。”这里也因井得名，名叫机井沟。有了水源，能满足上千匹马的饮水；位于山沟，处于背风位置，冬天不冷，这里是得天独厚的养马场。

锡林郭勒马就在这里完成了它的改良。锡林郭勒马是以当地蒙古马为母本，以卡巴金马为父本，杂交出第一代马，再以第一代马为母本，以阿哈尔捷金马为父本，杂交出第二代马，这个时候，马的体形和身高都有所改善，奔跑速度也比普通蒙古马要快。横交固定后，后代又与顿河马杂交，使其下一代体形高大健壮，耐力和持久力也更强，性格稳定。除此之外，苏高血、阿拉伯马也都曾被少量引进。

1952~1987年锡林郭勒马的育种工作历经杂交改良、横交固定和自群繁育几个阶段。历经30多年育种，使锡林郭勒马对于当地的生存条件已具有较强的适应性和较一致的外貌特征，1987年6月18日经专家组验收通过后，命名为“锡林郭勒马”。

1988年锡林郭勒马开始合同包产到户，斯琴巴特尔的父亲承包了500匹生产母马。但是很不幸，1988年开始养马，2000年就遭遇大雪灾，斯琴巴特尔的父亲和工友们蓄的马群损失惨重。“我和父亲都爱马，在我们眼里，马匹只有死去然后埋掉，绝不可能装车卖肉马。”因雪灾支持不下去的斯琴巴特尔家，卖掉了家里养的牛，依旧坚持养马，终于留下了20多匹基础母马。

“这个马刚改良出来时在十里八乡很有名气，在15~60华里的速度赛及耐力赛中，屡屡夺冠。我们家当时也因为这马很出名。”说起当年，斯琴巴特尔脸上抑制不住骄傲，“但现在不行了，国外的马引进国内后，它们的基因、能力更强，我们的马没那么受欢迎了。”

不过，目前锡林郭勒马依旧有经济价值。这种马适应当地气候，抗灾能力强，骨骼高大，品相也好，依旧有人愿意购买锡林郭勒马作为种公马。当被问及为什么不跟其他人一样，将锡林郭勒马改良，斯琴巴特尔这样说：“这是老一辈的心血。我父亲一直跟我说，你卖牛、卖羊我都不管你，但马你要给我留着。30年的改良，一代人的辛勤成果，培育出的品种也如此优质，我不想就这样让他们的辛苦付之东流。而且锡林郭勒马的长相有它的特点，父亲这一辈子，还有我从小到大，都是看着它们成长的，跟它们有感情了。随便去改良，让它失去了它的特点，它就不再是它了。”

为了让锡林郭勒马一直保留它30年前的样子，斯琴巴特尔花了不少心思。他的目的是在保留原有的锡林郭勒核心群的前提下，提升马的竞技品质。因此，他首先将锡林郭勒马与纯血马杂交，等杂交的下一代母马长到4岁后，再与本群优质锡林郭勒马回配，让后代马横交固定。锡林郭勒马与纯血马的第一代，有50%的锡林郭勒马血统，而横交固定的第二代则有75%以上的锡林郭勒马血统，在保留了锡林郭勒马血统的同时，品系也有了提高。

夏季，斯琴巴特尔会让马群在草原上放牧，只需要做好饮水管理；冬季，斯琴巴特尔会从本群纯种锡林郭勒马中挑选体格强健的放到山上散养，来增强马匹的抵抗力和耐受基因。人工控制品种的纯度和质量，这让斯琴巴特尔家培育出的锡林郭勒马品质越来越好。

锡林郭勒马保种的工作异常困难，这一路斯琴巴特尔经历了不少风雨。甚至，为了锡林郭勒马保种，他的人生轨迹也被改变。拨动时间的指针，时光回到10年前。2012那一年，白音锡勒草原上经历了大旱，颗粒无收，黄黄的枯草遍野，为了养活家里人，斯琴巴特尔和媳妇开始商量将牛和马卖出去。“我主张卖牛，我媳妇要卖马。我们两个为此吵了不少架，差点儿没离婚。最后还是媳妇扛不住，同意了卖牛”，叹了口气斯琴巴特尔说，“没办法，我是真爱马，舍不得它们。”

谁也没想到，没过几年，牛的价格飞涨。如果这一家留下牛，应该会比现在富裕很多。“但把锡林郭勒马保种到现在这件事上，我没后悔。斯琴巴特尔的表情依旧很坚定。

时间的指针再次向前拨转10年，来到了2002年。这一年因为父亲是当地有名的马倌，这个小家渐渐富裕起来，有能力支持孩子们出去读书，就这样斯琴巴特尔前往北京，就读于北京经济学院（现首都经贸大学）财会专业。“那两年在北京，心根本静不下来。总是想家，想家里的马。”直到两年后家里的一通电话，让斯琴巴特尔彻底作出决定。

“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我走的这两年，一开始是我大哥照顾这些马，后来大哥摔伤了腿，换成我二哥，马群因为各种原因丢了不少。”斯琴巴特尔回来后慢慢养，又繁衍到150多匹。加上大哥的100多匹、二哥家近100匹，有近400匹锡林郭勒马。

斯琴巴特尔的姐姐与斯琴巴特尔一起去北京读书，顺利毕业后，在北京开了锡林郭勒涮羊肉馆，生意红红火火，而斯琴巴特尔却在白音锡勒为马着了慌。“我家现在就靠几十头牛、羊来养活这些马呢。开始我也想过其他的营生，锡林郭勒马的马奶好，营养价值高，我们也做过马奶生意，但是马奶挤出来两天内就要送到购买的人手里，物流、存储都成问题，雇用挤马奶工的成本也不低，最终没坚持下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几年的坚持是有用的，锡林郭勒马优质的基因还是保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好好利用，将它发扬光大了。”当年核心马队将1000匹锡林郭勒马分给了斯琴巴特尔家和他邻居合同包产到户，如今邻居已经没有一匹锡林郭勒马了，而斯琴巴特尔家还有400多匹。保种工作的艰难与不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谈话之间，斯琴巴特尔已经去饮了3回马。只听他一声口哨，马儿马上聚在了他身边。“跟它们在一起时间长了，它们都会听我的。以前的几匹老马，只要我叫它们，不管隔着几个山头，它们都会来找我，所以也舍不得卖它们，最后老去了就将它们埋在这儿了。”

草原上晴雨不定，很快下起雨来，我们也决定往回返了。斯琴巴特尔要送他的客人，因此没办法给我们引路，但在我们返程中，他不放心地一遍遍给我们打电话确认我们的安全，并联系了他的朋友带我们顺利离开草原。“是个靠谱儿的人。”这是采访之后，我们一行人对他的印象。

回忆在斯琴巴特尔家，他将当年锡林郭勒三十一团十连老马点的照片献宝一样，一页一页给我们翻看并介绍。想起他指着家门前的狗，兴奋地向我们介绍：“这条藏獒跟着我有十多年了。别看它现在老了，没精神地趴着，想当年，只要它在我身边，方圆一公里，没有马、牛、羊或者人敢靠近我的身。”想起他身着蒙古长袍，给马饮水时，脸上的笑容。

锡林郭勒马的保种工作后续还面临很多困难。如何将保留下来的优良基因有效利用？如何让锡林郭勒马接受良好的调训，并在竞技场上发挥出它的潜能？怎样将马匹运用到教学以及休闲骑乘？如何将老一辈培育的优良品种口碑打出去？这些都需要好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