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情的律师不是好骑手

十月的上海崇明岛一反常态的阴雨连连、烟波十里、白鹭低飞。临时马厩里的赛马，因长途跋涉的憋闷躁动不安。80 公里环岛马术耐力赛，虽说大家都是有备而来，但在这样的天气下，首次参赛便一举夺冠，也当是件美谈。

我们要谈论的冠军骑手叫彭学军，从 05 年开始，他几乎从未间断过马术训练，熟悉他的人喜欢称他彭哥，马场里 6 岁的骑手远远见他，也会欣喜这样唤，因为召唤彭哥，总是会有欢笑事，总是会有热闹事。或许是爱马人都有颗顽童心，马术俱乐部里许多会员和教练都爱与彭哥为伍，因为除了骑马，与此人相交，这里便多了一份谈笑风生、推心置腹的所在，正如午后阳光洒在会所沙发上般轻松。

充满阳光的人总是倍受欢迎的，这是很多人喜欢彭学军的一半理由，而另一半，则是他无比理性、严肃的职业所带来的反差感。

作为竞天公诚律所的创始人，在律师这个职业上，他或许早已成就了事业的巅峰。2016年，他的律所在担任承销商法律顾问排名方面列中国公司境外股权交易全球第一，其个人在 2000 年被 WHO’S WHO Legal 认可为“顶尖的诉讼律师”。作为一个外行人，我用更直观的比较来理解竞天公诚创业至今的成绩，香港排名前三的律师行 200 年所取得的行业地位，彭学军的律所在 20 年间便可与之比肩， 且更高一筹。时代的造就与个人的才智和意志力不可分割，但若从一名骑手角度来看一个人的成功，便能窥见光环之下，那必不可缺的一份多情。

每遇到出差，彭学军都会把出发时间安排在下午，因为离开前还可以去骑马，每次归程也必在上午，因为这样下午便可直接去马场看看 Calatos 和 Arco。Calatos 和 Arco 分别是一匹德国霍士丹和一匹荷兰温血，这是两匹非常幸福的马，因为它们遇到了一位疼爱他们的主人。不论何时，只要主人的脚步踏进马厩，Calatos 和 Arco 一定马上探出头来张望，听力的辨别从未失误，那一定是彭学军带着胡萝卜来了。

每逢周一是天星调良的休息日，马场寂静，远远便能听见马嘶声。这天即便不骑马，彭学军也要在回家路上折进马场来看看，因为他觉得这一天的马最是寂寞，这时候来看看 Calatos 和 Arco，它们会特别开心。而到了马场上，马的默契便牵动着主人的心情，对彭学军来说，如若哪一天骑马舒服了，这一天他都开心，如若哪一天骑得别扭，这一天便会沮丧。而他觉得骑术训练的魅力也正在于此，每一天都有微妙的变化，每一课的体验都是新鲜的，每一次的障碍，每一次的起跳，身体所带来的感受都不尽相同。彭哥说他骑马至今十几年，还常常觉得自己不会骑。灵性的动物最能以真情回馈真情，每次彭哥离开，两匹马总是会伸着头一直目送他，直到他转了弯不见，好一会儿，突然主人又从墙后转回，也偷看它们一眼。老骑手们都说，骑马的最高境界是人马合一，你脑子里想到了，你的马的动作便已做到了，但若是没有人对马的这份多情，又岂能体验那份“合一”。

其实，马场里多数的教练和马工内心底都喜欢彭学军这样的马主，因为马已然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他们又怎能忍心见自己的伙伴受得委屈。有一年，教练尔登因新婚邀请彭学军去内蒙老家做客，万亩草原上，草天相接，彭哥和马术俱乐部老板史其老远看见一匹黑马很是俊美，本想过去瞧瞧，结果走近一看，竟是满身马蝇，马尾一扫，顿时一哄而起，原来是匹枣红马。至今想起来，彭哥还觉得那马让他心疼，一身马蝇吸血，若是俱乐部的马早就躁了，那蒙古马竟习以为常。牧民的热情自不必说，尔登教练一家和客人推杯换盏，一顿饭从四点开始，直到半夜。史其老板迷迷糊糊间被吵醒，只见满地酒瓶，却见彭哥和尔登姐夫正聊的热火朝天。不过，他们一个是一句汉语不会，一个是一句蒙语不会，两人鸡同鸭讲，还能开怀大笑，仿佛交流全无障碍。这顿酒一直喝到次日早饭，走时，尔登教练告诉他们，跟彭哥喝了一夜的姐夫，是他们家最内向的。和姐夫一样，质朴和热诚是大多数内蒙教练们的特质，他们心思单一，若是抛家舍业来到都市，成为马术教练，大多并未给自己和家人谋划过什么后路。

一日上午，天星马场内一如既往在进行马术训练，教练来来因心脏病突然坠马，全身抽搐，众人紧忙将他送到附近医院。彭学军恰巧路过马场，听闻便匆忙赶去。短短一瞬，人已不在，彭学军形容自己看到来来时的场景：身上沾满尘土，马靴上的泥还是湿润的。来来几乎是他们家人唯一的生活依靠，虽说来来教练并未直接教授于彭学军，但整日相见，他无法无视来来的遗孀孤子。彭学军约了几个好友迅速开始在会员中募捐，短短三日，以彭学军发起的这场捐赠便筹集到 100 多万元善款，他们将这笔钱作为基金，以便日后可持续支撑来来家人的生活用度，直至遗孤年满 18 岁，由子继承。

多情之人不冷漠，多情之人多情义，情义之人必心存正义。时至今日，马家军禁药事件已是路人皆知，可在事发当年，却是一块烫山芋。作家赵瑜的一本《马家军调查》惹出祸端，薄谷开来当时作为马家军的代理律师发起诉讼，这样的官司，谁愿为赵瑜辩护！在我看来，律师这个职业是个时刻拷问人良知的职业，彭学军在那时承接此案，且最终迫使对方撤诉，这种担当，我的确望尘莫及。其后如我所知，他承接的名噪一时的王老吉商标争夺战，代表广药集团成功收回王老吉商标，奠定了双方此后一系列法律争夺战中广药的不败基础。他所代理的国内外客户参与的数百起诉讼和仲裁案，有争议金额高达数十亿美元的重大案件，更有事关企业生死存亡的案件。

至此故事未尽，只因多情之人总会有精彩意外的人生。再讲一件义气之人的趣事。

热忱的人总有一种感染力，一次彭学军至杭州出差，友人送至机场，说顺便接一位福建来的故知张达宏。这位达宏兄也是个性情中人，在机场和彭学军一见如故，两人相谈甚欢，便劝彭退票返杭，彭学军竟爽快答应，是夜杭州大雨，三人无处可去只好继续在酒店聊天，彭学军竟给达宏讲了一夜骑马感触，直说得达宏心潮澎湃。后来张达宏来到北京，第一件事便是成了马场会员，一发不可收拾迷上马术且成了两匹著名温血马马主，两人也因骑马更成挚友。又一日，两人和众马友聚会，把酒言欢，酒意已酣，达宏执意送彭学军回酒店，酒店房间是一跃层，达宏送彭至楼上，彭又将其送到楼下，寒暄数句，达宏又送彭上楼，彭又送达宏下楼，如此往返不知其数。直到第二天彭学军宿醉酒醒，发现自己竟睡在楼梯上。

人们常常谈论马术运动是一项绅士运动，我想这种绅士运动所传递的价值观中，最为珍贵的该是一份多情的人生，此种绅士，此种多情应正如我所认识的彭学军。